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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崇敏:改革是永无止境的

编辑:中国教育品牌网  发布时间:2013/2/11 8:37:13 

“奇官”罗崇敏:改革是永无止境的

“这名‘奇官’的大胆探索,已经到达了当下体制所能触碰的改革极限!”

“改革是永无止境的,它真的有极限吗?”

■本刊记者/李焱鑫 发自云南昆明、红河等地

哪怕任上碌碌无为,罗崇敏的政治生涯也足够传奇。他30岁读初中,37岁姗姗步入官场,38岁成为副科长……50岁时已是正厅级。

“每个人,特别是每个领导干部都会珍惜自己的历史”,喜欢“折腾”的罗崇敏,从不满足于这份完美的仕途履历。在主政云南红河州和云南省教育厅的十年时间,他启动了数十项艰巨而浩大的改革工程。从直选乡镇一把手、废除城乡二元户籍制到取消中考,随便哪一项都足够令人瞠目结舌。

“这名‘奇官’的大胆探索,已经到达了当下体制所能触碰的改革极限!”有评论这样总结。而他却不以为然:“改革是永无止境的,它真的有极限吗?”

“不汇报”厅长

如果凡事都要等省领导开口,还要我这个厅长干什么?

2012年12月19日,西南大学的讲台上,兼职教授罗崇敏望了一眼手稿上的标题《价值主义教育》。

身着灰色中山装的他,显得很精神,发言却依旧犀利:“现在评价教师、学生和教育管理者的唯一标准就是考分,教育的传承与创新价值正不断流失。”

这是罗崇敏现阶段最关心的话题,也最容易点燃他的情绪:“我主张彻底地改革高考体制,靠一张试卷评价一个孩子12年的学习,公平吗?!”

去北京参加全国两会时,这位全国人大代表上交过《改革高考制度》的议案。“上面”有人提醒他,这是涉及国家层面的通盘改革,“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罗崇敏等不及了。去年,他以一己之力触及云南省内的高考制度:新增22分的学业水平考试量化成绩、考生综合素质评价作为录取参考依据,高校教授参与录取过程。

“不是没有人意识到必须改革教育体制,而是意识到的人还在‘装睡’。”罗崇敏说,“我就是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搞出动静,叫醒他们。”

2007年,罗崇敏再次回归教育界。“身边人还有些遗憾,我却感到很欣慰,数数十几个省直部门,教育厅可能是改革空间最大、发力领域最多的。”

做惯了“改革先锋”的罗崇敏,不甘于平稳走过新一段仕途。他决心从人才选拔的终点入手,倒逼云南的基础教育回归本质价值,“那就是培养学生的‘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创造之能力’”。

2009年10月,酝酿已久的中考改革方案出炉:云南省取消统一中考,高中录取引入新的评价方式——用学生初中三年的学业水平考试成绩和综合素质评价成绩进行排名,“将一次考试变为多次”。

在教育厅厅长的权限内,推进这项改革并不困难,罗崇敏甚至没有向上递送材料。有人对此持有异议,甚至还写了匿名信。一次会议上,一位省领导劈头盖脸地质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汇报?”

“没有必要汇报,教育部在2006年就提出进行高中招生制度改革,只是没有省份实施而已。”罗崇敏不卑不亢地说,“请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做好的。”

罗崇敏有自己的改革原则,“不汇报”便是其中之一。“如果凡事都要等省领导开口,还要我这个厅长干什么?再说左请示右汇报,左开会右讨论,改革很可能改不成了。”

任上,罗崇敏推动了许多旨在改变云南教育落后面貌的改革。对下,把减负作为教育系统廉政建设的重要工作来抓,就地免职了多名阳奉阴违的校长;吸引民间资本发展教育事业,给他们“国民待遇”。对内,55岁以上处级干部全部卸任,全厅处级、副处级干部公开竞聘;省属10个院校的党委书记、校长职位向社会公开选拔……这些事项,省领导大都是“事后知晓”。

而在多年的政治生涯中,罗崇敏也有过几次记忆犹新的汇报经历。他曾上书温家宝总理,直陈云南教育事业的资金困局。2010年全国两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克强来到云南代表团参与审议。罗崇敏向书记省长一再请愿:“请让我发个言,只要三分钟,只要三分钟。”

散会时,李克强一直在电梯口等着罗崇敏:“我记住了,还有680万平方米危房需要10亿元资金,我记住了。”

“我不是传说中的‘不汇报’厅长。遇见中央领导,当然要抓紧机会说上几句,请求国家层面的政策和资金支持。”罗崇敏说,“在省内搞改革,‘不汇报’是一种推进策略,也是一种政治操守。一旦出了事,也不会波及他人,由我自己承担。”

幸运的是,“不汇报”可能带来的政治风险,并没有出现。相反,近几年中央的重大教育项目安排中,每100元里就有10元分给云南。2010年10月,这里被列为国家教育体制改革7个教育统筹综合改革试点省份之一。西南诸省,只此一家。

红河新政

红河五年,罗崇敏一口气出台了涉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七项改革

“风声刚一传出,大家就预见到即将发生的变革。”云南省教育厅的一名科员回忆起五年前新老交接的感受,“他在红河州做过的一切,无人不知。”

2002年,50岁的罗崇敏从云南民族大学党委书记转任红河州委书记。红河,将是他改革的起家之处,“用治理一个国家的理念来治理地方”的实践园地。

上任当天,罗崇敏来到下辖的贫困县调研。饭桌上,下属喝得醉醺醺,拍着胸脯表决心。转了一圈,他发现个别基层干部的“大话”比思路还多,办法比想法还少。

罗崇敏发火了。一次会议上,他高声叱喝:“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不是解放前的土司、头人!”

怎么办?一直等待改革时机的罗崇敏开始苦读十六大报告。最终,“扩大基层民主,是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的基础性工作”的表述令他感到兴奋,“推进基层民主,是改进领导干部作风的有力武器。官员想得到位置,只能给老百姓办事,办好事!”

罗崇敏想到安徽凤阳小岗村,想把红河变成第二个小岗村。班子会上,他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构想:实施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乡镇长直选,让老百姓满意的官员上位,让老百姓反感的官员下台。

有人不理解,有人不接受,新书记费尽心力地解释。直到策划直选方案时,还有干部提出,应该先在一两个乡试验,好操控。罗崇敏坚决反对:“要推就推一个县,更有说服力。”

2004年3月,红河州直选试点悄然启动。参与者在获得20人以上联名举荐后即可获得候选人资格,随即要到各村演讲。

“这绝对是一项大胆的改革。大多数官员接受不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怎么接受?”一位当年在州委办公室担任秘书的基层干部对《南方》杂志记者表示。

而老百姓的“接受”程度,却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在十几只被支起的灯泡照耀下,4000多名村民涌到学校操场,人群中有被儿子背着来的老人,还有不识字的人,央求旁人代填后还四下核实“填得对不对”。事后统计,全县居民投票率高达87.6%。

罗崇敏一直对这项改革充满信心。在闻讯而来的中央调查组面前,他实话实说:“我的依据是十六大报告,我的目的是选出令老百姓满意、带老百姓致富的好官。”

调查组仔细了解了情况,没有明确表态。罗崇敏却按照计划,继续“全盘地改”“整体地改”。2006年,红河推行户籍制度改革,实现城乡居民自由迁徙——只要你有份工作,且在城市有居住地,你就可以在城市落户;反之亦然。

“居民的自由迁徙是大势所趋,我们不能把他们绑在城市或者农村。老百姓应该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自主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罗崇敏说。

酝酿之初,这项改革招致了更多的反对声。悲观的预测和飞来的帽子足够令人喘不过气来。罗崇敏顶住压力,“试试看,出了事我承担”。事后,有人评价:“在全国范围内,红河是农民和市民相处最融洽、最和谐的地方,这里没有二元对立,没有厚此薄彼。”

红河五年,罗崇敏一口气出台了涉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七项改革,包括推动市属国有企业转制,合并市委机关报、电视台和电台合成为公司化运作的传媒集团,实现全州医疗卫生系统全员社会化,公选33所中小学校长……“也许其他人都尝试过其中的一项或几项,但像他那样把如此众多的改革集于一身的,极为少见。” 有评论这样表示。

10年后,红河人还在念念不忘这位“铁腕改革者”,“公考”的教材中依然收录着被称为中国民族地区改革发展的“红河模式”。直到现在,罗崇敏的“红河新政”还被冠以“创新”“超前”的名号。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该做的事情。”罗崇敏说,“再说,不超前、不创新,算什么改革?”

“奇官”不谢幕

“我做大事,也做小事,但不做不大不小的事。”

从改革书记到改革厅长,罗崇敏说自己只做了两件事:改革,解释改革。

解释不通时,他也会利用手中的权限,“铁腕”推进。在罗崇敏看来,后发地区的地方官员应该要强势,善于综合运用人治、法治与文治,构建“三明治”政府。

罗崇敏认为自己耳根很硬,“我不在乎上级领导怎么说”;又觉得自己耳根很软,“我只听老百姓中间有没有反对声,只看老百姓的日子有没有过得好”。

1952年,罗崇敏出生在云南边陲的一个小村庄。生命的前30年,他饱尝人间冷暖,当过赤脚医生、化工厂工人,做过售货员、炊事员……在一次工伤事故中,他断去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至今不能在电脑上打字。

是改革开放,让这位因文革中断初中学业的中年男人拿起了书本。他一举拿下两个本科文凭,又读了硕士和博士,同期从学界步入官场。他说:“我对改革开放充满了感情,对老百姓充满了感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通过改革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对得起时代”“对得起百姓”,让罗崇敏对改革有着近乎偏执的热情。无论是宏大叙述的整体改革,还是细微之处的点滴尝试,只要满足两个“对得起”,他都想尝一尝,试一试。

赴任云南省教育厅厅长当天,罗崇敏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机关。门口站着四名警卫,头戴钢盔,表情严肃,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陌生的面孔。

“我当时就有点火了,这是为人民服务的行政部门,怎么搞得跟封建衙门一样。”罗崇敏说,“改!必须改!”

至今,云南省教育厅仍是少有的“不设防”的政府机关,任何人都能不受盘问地自由进出。五年间,罗崇敏的办公室永远大门对外,他接待过普通的代课教师、“告状”的平头百姓、受了委屈的民办学校校长,甚至还有无理取闹的精神病患者。

“当官,不管多大,都是老百姓在养着啊。”罗崇敏说,“你对待衣食父母冷冰冰的,把爹妈拒之门外,然后在位置上不思进取,尸位素餐,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罗崇敏常以此自勉,不断地改革,改着制度,改着别人,也改着自己。他从来不请上级领导吃饭,也极少和同事属下把盏。担任红河州委书记时,一位主要省领导前来考察。晚饭后,有人提出打“双扣”,罗崇敏坦言不会,回房读书。

和绝大多数厅级干部一样,罗崇敏也有自己的“元芳”,但很少问他们“你怎么看”。为官多年,他一直坚持自己撰写发言稿,自己整理演讲稿,“当一名领导干部,必须学会自己独立思考”。

“我们不用替他思考,不用揣摩他的想法,只做好服务工作就够了。”一位秘书说,“这很简单。比如他吃饭很快,我们有时送饭到办公室,10分钟后就可以去收(餐具)。”

罗崇敏吃饭快、走路快、工作安排快,而他决定的改革事项,也要快,“义无反顾去做到底”。

“当官最大、最珍贵的品格,就是坚持自己正确的思想,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罗崇敏说。主政红河时,他力排众议,在“牛马满街跑”的城市修建宽敞的红河大道,“有些干部说这里根本没多少汽车,我反问,为什么不能把路修好,引车过来?”

在机关,罗崇敏也一直坚持着前瞻性的改革思维。任厅长之初,他撤掉了每天都和同事见面两次的打卡机,“后来发现,没了‘机器监工’,大家来得更早,走得更晚。”

“我做大事,也做小事,但不做不大不小的事。”罗崇敏说。

作为一名改革派官员,罗崇敏一直坚持用效果说话,一直坚持向前看,“不管我的改革出现了什么变化,我是第一个向前看的人”。在《云南省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里,罗崇敏的“三生(生命、生存、生活)教育”理念、中高考改革、民办教育发展等都有比较系统的制度阐述,他不在意;在今天的红河,曾经的新政多数在罗崇敏离任后恢复原样,他也不在意——“我做过很多事,还有很多事要做。”

2012年8月23日,60岁的罗崇敏正式卸任。交接会结束的那天,他学了两个小时英语、读了《价值论》,和一些学者开会研究人类教育危机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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