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办高复班屡禁不止

“现在提复读的事不合适嘛，你应该高考结束了再来，那时候复读才是个热门话题。”5月6日下午，《教育》旬刊记者在北京海淀区某中学采访时，该校一位负责人如是说。“高考结束了再来”是个推托辞，但这个托辞可以理解，在教育部三令五申公办高中不得举办高考复读班的大背景下，显然没有哪个公办高中愿意公开承认和高考复读有干系。不愿承认并非没有，据记者的调查和各方反馈的信息看，公办高中“暗渡陈仓”举办高考复读班甚至以“插班生”的方式接收高考复读生的现象屡见不鲜。

“杜绝复读是不可能的事”

公办高中举办高考复读班被指是利用国家资源收费，不利于教育公平。为此，在2007年8月初于武汉召开的“落实中职国家资助政策及2007年招生任务中部片区”座谈会上，教育部部长周济表示，从2008年起，全国所有公办普通高中禁止举办复读班，招收高三复读生。其实，这已不是教育部第一次提出公办高中禁办高考复读班，早在2002年，教育部就发布了《关于加强基础教育办学管理若干问题的通知》的文件，在这一文件的第七条，就对“公办普通高中禁止办复读班”提出明确要求：“当前，一些地方公办学校招收高中毕业生复读的现象有增加的趋势，使本来已经短缺的高中教育资源更趋紧张，也影响普通高中实施素质教育。各级教育行政部门要加强管理和引导。为扩大普通高中招生规模，从2002年秋季开学起，各地公办高中不得占用学校正常的教育资源举办高中毕业生复读班，也不得招收高中毕业生插班复读。”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在接受《教育》旬刊记者采访时据此分析认为，从2002到2007年的5年间，上述两道禁令不仅没有得到严格落实，高考复读现象反而呈增加的趋势。那么从2007年到最近的情况又是如何呢？据权威资料显示，2007年报名参加全国高考的考生有1010万，其中往届生为289万，占全部考生人数的近30%。当年，中国社会调查所对北京、上海、武汉、南京、沈阳的500位高考学生和家长，及200位普通公众进行的调查显示：28%的高考落榜生选择复读，34%的家长表示会继续让孩子复读。

由于当年教育部再次发出了公办高中禁办高考复读班的通知，分析人士当时认为，这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堵塞复读通道，加上社会举办的高考复读机构普遍收费过高和质量难以保证等因素，2008年参加全国普通高考的复读生可能会大大减少。甚至有一种声音称，2008年高考复读将走向历史拐点。

上述观点显然过于乐观。据2008年10月7日的《中国青年报》报道，2008年高考复读考生占全部考生的比例在2007年三分之一的基础上可能会继续加大。很快，教育部高校学生司有关负责人出面澄清，称“没有这么多复读生。实际上，复读生只占高考报名总人数的15%左右。以今年（2008年）1000万左右的报名人数来计算，复读生为150万人。但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研究员预测，这一数字应为300万。

这位负责人又说：“杜绝复读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杜绝复读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句话的背后，是各种各样的诱因，其中公办高中对上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禁令“微妙”应对让这句话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在一连串让人震惊的数字背后，是各个公办普通高中灵活的应对之策。采访中，虽然很多学校刻意回避，但记者还是了解了其中的大概。

天津市微山路中学校长吴建生在接受《教育》旬刊记者采访时称，他们微山路中学没有这种现象，但他说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学校有，“像这种情况一般都集中在规模比较大的高中，或者比较有名的高中，这样高考复读才成规模，对复读生才有利。我们学校规模比较小，知名度一般，复读的现象几乎没有。”

他说，虽然教育部早就有禁止公办学校举办高考复读班的规定，但实际上，天津有些学校还在继续办。“这个东西有利有弊，虽然不允许，但实际上很多学校都在办，你不办别人办，你怎么办呢”。据记者了解，他说的“你不办别人办”主要指的是，很多知名高中采用挂羊头卖狗肉的方式，即以民办高考培训机构的名义大肆招揽复读生。但这些机构大部分都采用公办学校的师资，有些甚至利用公办学校的场地等教育资源。而这些培训机构的收益大部分都流向了公办学校，所以从本质上说，高考复读班大部分还是公办学校在办。

随后，《教育》旬刊记者拨通了天津市实验中学、东北师大附中、青岛一中、苏州大学附属中学等名校负责人的电话，表达了采访意图，但大都未得到回应。

5月6日下午，《教育》旬刊记者来到北京海淀区某中学，该校一位负责人了解了记者的采访意图后，称“我们学校不招复读生”。随即又向记者表示：“如果你想找复读学校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两个，一个是海淀的精华学校，一个是某考试中心办的高考复读班，在海淀牡丹园那边。”她提到的精华学校记者曾去过，是北京一家民办高考培训学校，由很多名师授课，在京城乃至周边地区都有很大影响。当记者问到是否有该校的学生在那里复读时，这位负责人立刻称“我不知道，说不清楚”。

公开资料显示，北京每年有14％至15％的高考生是复读生，约1.5万人。复读，尤其是高分复读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考生接受。目前，北京招收这些复读生的机构主要有两类，一类是纯私立的社会复读机构，如精华学校、新干线学校等，另一类为公办学校下属的培训中心，比如北京四中、人大附中、北大附中等培训中心。有观点认为，教育部真正应该叫停的是这些以公立学校为背景举办的培训中心，因为这些培训中心性质是民办的，但用的却是国有资源。它们的存在影响了教育公平。但目前的禁令针对的并不是这种变相的公办校复读班。

但“教育部的禁令对北京有些高中还是有影响的”，海淀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示范高中校长坦言，目前北京估计有少数高中名校仍悄悄变相开设复读班。有的公办学校下属的复读机构并没有完全从学校独立出去，甚至在高考成绩统计中还将复读生算入本校学生总数。

和公办高中变相举办高考复读班相比，在公办学校安排复读生插班就读的做法显得更隐蔽。据《工人日报》报道，重庆市2007年参加高考复读的学生高达3万，其中大部分学生都愿进公办学校插班复读。

在此背景下，因为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很多学校抓住这种心态，趁机安排部分条件较好的学生插班复读。在重庆，这种做法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仅如此，部分学校还主动抛出橄榄枝，对成绩特别好的学生，开出种种优惠政策吸引他们。诸如有的学校规定，上了一本线的考生一律免收复读费，有的学校承诺只要考上全国排在前10名的高校便发放奖学金。更有甚者，部分学校从高一起就为插班生预设名额，比如实际班级人数只有40人，但往往设置50人的名额，等到高三的时候，多余的10个名额就由插班生填充，这样一来，即使上级教育行政部门检查也很难发现。

择业观原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从教育部2007年的规定看，禁止对象是公办普通高中，但没有对民办高中以及社会上其他形式的高考复读班做出要求，所以公办高中钻政策空子变相举办高考复读班也就不足为奇了。再者，虽然禁止公办普通高中办复读班，但并没有禁止公办普通高中以插班复读的形式招收高三复读生。虽然2002年的文件对此做了补充，但时间已久，而且后来的政策并没有再提到这一点，从政策的连续性角度看，学校对此置若罔闻也在情理之中。

公办学校安排复读生插班和变相举办培训班一样，都会造成国家教育资源的浪费。相关部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重庆市教委主任彭智勇曾表示，将对插班复读的情况进行研究，并做出相应的规定，原则上不允许插班生复读。

这个表示在部分教育界人士看来弥足珍贵。一位要求匿名的教育界人士在接受《教育》旬刊记者采访时说，从教育部两道禁令实施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公办普通高中和高考复读“剪不断理还乱”的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没有相应的责任追究，即使有也形同虚设，地方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一般不会认真落实。原因很简单，在应试教育未彻底得到扭转的大背景下，各级教育行政部门都把学生的高考成绩和排名作为主要的工作成绩，公办学校举办高考复读班正好可以体现这种成绩。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前提下，哪个地方教育行政主管部门肯追责？

表面看，教育部门的三令五申起到了一些作用，即公办高中明目张胆单独设立高考复读班的现象越来越少，采取了更为隐蔽的诸如上述的变相举办和安排插班生的做法，使得不明白其中缘由的公众认为，高考复读已经和公办高中渐行渐远。殊不知，这种隐蔽的做法危害更大，在提高升学率和收费创收的利益驱动下，会有越来越多的公办高中加入到这个阵营中来，正如吴建生所说，“你不办别人办，你怎么办呢”？

虽然江苏南通市崇川区教育体育局局长姜永良称“我们这里复读的不多”，但他还是乐意对此发表看法。作为一名基层教育行政部门领导，他认为，学校和老师以及家长不能强化高考的作用，不能逼得学生千军万马去挤独木桥。“现在社会的就业取向是多元的，而不是单一化的，所以要解放思想，不能把上大学当作惟一的出路，考不上大学的可以到职业学校学一些技能。再者，退一万步讲，即使高考考得很好，也不等于将来一定可以有一个成功的事业，很多人的事例都证明了这一点。”

姜永良认为，公办高中举办高考复读班也是无奈，“这是个链条，公办高中只是其中一环，即使彻底杜绝公办高中举办高考复读班也解决不了最终问题。”他说根本解决之道还是要靠学生改变择业观。“国家对大学生的就业很重视，采取了很多的措施，扩大就业，保民生，保稳定，这些都很好，但我们要从源头抓起，从学生的择业观念抓起，从学生的高考观念上抓起，从改变一考定终身的考试氛围抓起。对于我们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更要注重对学生的教育和引导，为他们营造一个健康的环境和氛围，让他们形成一个良好的择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