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第二代：成也家族，败也家族

——中青报记者李润文眼中的阜阳“白宫”书记张治安

 “我不关心你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只是要你知道，只有我有权利作出决定，因为我是教父。”经典电影《教父》中的这句台词，是目前即将被提起公诉的阜阳“白宫”书记张治安的悲剧诱因。作为“颍上张家”第二代的代表人物，张治安的行事风格有深刻的家族痕迹——直接地说，就是受到了他被媒体称为“颍上教父”的父亲张家顺的影响。为官多年，张家顺为一方发展尽了心力，也把一个寂寂无闻的家族打造成当地的“政治世家”。

在《中国青年报》江苏记者站副站长、最早完整报道“白宫事件”并直接促成安徽方面查处此事的记者李润文看来，家族的庇荫让张治安在官场飞黄腾达的同时，也给他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在这种家庭熏陶之下，张治安的工作作风非常霸道，当他做了颖泉区区长、区委书记时，也开始仿效他父亲建大工程，这时候他走的就有点远了”。

在父亲的“熏陶”下，他走得有点远了

记者：当时有媒体在对张治安家族的相关报道中，提到张家顺是颍上“教父”，你对此怎么看？就你的采访，张治安的家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李润文：我觉得，张治安的所作所为和家族环境、官场环境以及生活轨迹有关。张家顺是大队书记出身，当年带领大家修建小张庄生态公园，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把公园建好，和他的魄力、意志乃至霸气是分不开的。

后来，小张庄被有关部门树立为典型，还获得联合国生态奖。张家顺因此受到了上面领导的接见、表彰，开始平步青云，从谢桥镇党委书记一直做到颍上县党委副书记，颍上县人大主任。但他的性格没有随着升迁而改变，举个例子，有一年抗旱，要钱，县财政局长说没钱，他上去就是一个耳光，骂的很难听，说抗旱呢，你说没钱，没钱钱给谁了。这个财政局长没料到，县里的领导还有打人的，但打人在他做村支书的时候是有的。再举个例子，有一次他坐车回家，有个小孩调皮地用自行车横在路上，他就叫人把小孩的自行车把给卸掉了。由此可见，他是飞扬跋扈的，但他的能力是获得有关方面认可的。

其次，徇私舞弊是他家的风气，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也是很强的。他弟弟张家旺跟着他，搞了一个八里河南湖公园，也获了奖，获奖后也到县里做了领导。这种情况下，张家顺的儿子张治安当兵回来以后做武装部长，后来又做镇长，镇党委书记。尤其在颍上县谢桥镇，张家顺父子先后做书记，就像世袭制一样，老子做完儿子做。对张治安来讲，他是看着父亲靠大手笔工程一步一步起来的。他父亲起来之后，他们一家人飞黄腾达。

再者，好大喜功也是张家的风气，在这种家庭的熏陶之下，张治安的工作作风非常霸气，在张治安做了颖泉区区长、区委书记的时候，走的就有点远了，前后几个大工程、大项目，占用耕地上万亩，李国福举报他的问题有一条就是违规占地上万亩，导致很多农民失去土地。就跟王怀忠（阜阳市原市委书记，因贪污被判处死刑）一样，敢想敢干，不怕得罪人，不怕上访，征地都是带着警察，带着救护车去的。

记者：你在《李国福与张治安的十年恩怨》这篇报道中提到，张家顺和李国福之间是有很好交情的，但是在张治安处理李国福这件事的过程中，张家顺为什么没有出来说话呢？

李润文：他们两家是世交，李国福的家人两次求见张家顺，第一次时，张家顺说，如果就是因为这点小事就算了；第二次时，可能是张治安给他父亲说了一下，所以第二次张家顺就没有见李国福家人。如果张家顺当初从中协调，事情就不会弄得现在这么僵。

李国福也不清白，但认定有问题

记者：就你对此案的报道，你认为李国福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润文：检察机关认定李国福是自杀，家属到现在还有疑问，我听说张家顺也提出了要重新鉴定李国福死因的要求。

记者：为什么要重新鉴定？

李润文：因为有人认为张治安没有杀死李国福的理由，按分析，李国福之死有三种可能：第一是自杀，另一种是他杀——张治安杀，但问题是，张治安已经把李国福关起来了，为什么又要他的命呢？还有一种就是被人灭口，现在重新鉴定就是证实这些东西。

记者：灭口这种分析从何而来？

李润文：李国福的信里提到，他是别人手里的一张牌，是这次政治斗争中的马前卒。而张治安和李国福彻底翻脸也是因为李国福当经贸发展局局长的时候，张治安把他的哥们儿王家山请到了颖泉区，颖泉区的工程都由王家山做，实际上李国福架空了，可能因此反目成仇。

记者：仅仅因为这些吗？

李润文：实际上，这是李国福和王家山的矛盾，张治安袒护了王，疏远了李。我这稿子最开始也没有把李国福写成英雄，他们之间是有矛盾的，张治安和李国福也是狗咬狗。李国福不能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记者：但李国福说他的子女没有一个在城里工作、在城里也没有一间房产。

李润文：他的子女都没有学历，怎么当的公务员呀。

记者：他5.9万警方认定的受贿事实是客观的吗？

李润文：我不敢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在认定程序上有问题。既然案子是因为张治安打击报复弄出来的，那这个案子就属于冤假错案，就像整锅粥都有毒了你怎么还能舀出一碗没有毒的呢。李国福有没有问题应该重新认定，不能从张治安办理的案子来认定。从法律角度讲，程序不公正结论就不公正，不要说程序不公正但结果是公正的，那是不可能的。

此案水深，结果难料

记者：就你观察，张治安是不是李国福案的直接制造者？

李润文：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李国福的死跟张治安有必然联系，因为李国福被张治安打击报复引起的，虽然检方认定他是自杀，但目前死者家属对他的死因尚有疑问，以为检方没有对死亡过程做详细阐述，比如说，用什么东西上吊的？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

记者：现在这个案子是按照正常的步骤和顺序来处理吗？

李润文：基本算是吧，但一波三折，退回补充侦查3次提起公诉3次，而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张治安迟迟没有被提出公诉，侦查审理期间严重违反相关规定被取保候审。我还得到了一个不是特别可靠的消息，芜湖市检察长可能被双轨了，这个案子可能又会出现一些波折，可能会牵扯到更多的人。(这个事实还未得到印证，建议删除)

记者：你对此案的结果怎么看？

李润文：具体我不敢断定，但从目前趋势看，张治安有几大开脱点，首先，起诉书上有几处疑问，说张治安加大对李国福案的查处。如果之前已经在查处李国福，张治安打击报复的罪名就减轻了很多，他就不是此案的始作俑者了；其次，如果李国福举报张治安这件事没有一定说法的话，李国福就是诬告，如果李国福诬告，张治安抓李国福理所应当。再者，张治安受贿案件是不是就这么多，还有没有别的，他有没有行贿。行贿罪比受贿罪重，如果他的行贿罪没被查出来，有人就可以保他。

张治安也想当好官，但方式不对

记者：你对张治安这个人怎么看？

李润文：我觉得，张治安这个人确实也有一定的想法和做法，也想真真正正做个好官。但做好官的过程中，有许多手段的使用有问题。进一步说，即使使用非法的手段能把事情做好，但做好是为了升官还是为了给老百姓办事？如果为老百姓办事，那实际效果又如何呢，做这些事是拍脑袋拍出来的还是确确实实从老百姓的角度考虑呢？老百姓在没有土地没有饭吃时，所谓的生态园、商贸城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说，如果没有张治安，我们阜阳连玩的地方都没有。这话我承认是对的，但反过来说，凭什么为了你玩，就要把人家饭碗端了？即使这是为了发展，但凭什么让他来为发展付出代价而不是你？换位一下你认不认可？难道说你是大多数人，我是少数人，少数只能服从多数的利益？不是这样的！民主的价值不在于少数服从多数，而恰恰是少数人的利益能得到保障。

如果失地农民吃不上饭，他们孩子的教育就没有保障，进而会耽误一辈子。我觉得，不管是科学发展还是建和谐社会，都要解决如何协调统一的问题。如果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能发展，那把国家搞成一个公司，把钱全部集中在个别人手中效益最好，谁不行就开除谁。国家就是国家，政府就是政府，政府不是公司！政府不能开除、遗弃弱势群体，这是好多人犯的一个错误，以为政府就是一个公司，政府就是专门为了发展经济。如果政府为了发展经济不顾公平的话那还叫政府吗？干脆成立一个大公司算了。

记者：这件事对当地社会和经济发展会产生那些影响？

李润文：没出事的时候，张治安认为，只要我干，我就能得到认可。要干就是所谓的生态园，皖西北商贸城，几大工业园等等。但有个问题，当时我们去看生态园时，有高尔夫球场和动物园、植物园、高尔夫球场等娱乐场所。我就疑问，如果这个生态园等到20年之后再看，在阜阳仍然是很好的东西，但这脱离了实际情况，就比如我只能吃5块钱的饭的时候我却要吃10块钱的，我只能吃冰棍的时候却要吃雪糕。当然，对于一些工程，它可能会带动其它一些产业的发展，但有的太超前了，步子迈得太大了，这个时候如果一步踩不稳那种震痛是很剧烈的。

我们在聊的时候就说，如果张治安这个区委书记有一天被调离了，下一任区委书记可能不敢接，因为颍泉区欠的账别人连干两届区委书记也还不完。你说这是办好事还是办坏事？你把所有的烂摊子甩给别人，一些温饱问题都解决了不了，但你升官走人了。现在这是官场的通病，大家认为这个人干了什么什么，其实临走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样。离任的时候，你审计不审计，他捅了多大的窟窿，这个窟窿谁来给他补呀。

记者：而且颖泉区还是一个贫困区。

李润文：为什么阜阳有这么多负面新闻，有这么多贪官？据我的观察和了解，阜阳是中国最大的地级市之一，是安徽省人口最多的城市，耕地面积很少，工业基础薄弱，是典型的农业地区。人的前途只有经商或做官，但经商阜阳的资源又不够，所以做官是非常好的路子。阜阳有20万人吃皇粮，处级以上的干部有2000，远超国内平均水平。为什么张家顺提携家里人，因为吃了皇粮以后有保障。但在干部超编这么多的情况下，你想升官靠什么，买官卖官这个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实际上，阜阳的干部买官卖官的价格相比其它地区并不高，但数量大，所以就是窝案。

谁到阜阳当官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没有钱、没有工业，发展缓慢，但上面的领导来了喜欢看变化。阜阳人就说，我们现在的架构还是王怀忠时代的架构。王怀忠就建大工程，搞商业街，修路，建飞机场如此等等。张治安也是，只要你能搞起来就是政绩。从这点来看，要想升官就要不断地兴建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