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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改革应以高考改革为契机
——专访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四中校长刘长铭
岁岁年年“考”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6月近了，一年一度的高考大幕渐启，万千学子正孜孜以求，严阵以待——高考的压力是巨大的，现实远没有“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式的浪漫，更多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似的枯燥，以及由此导致的对学生身心的摧残，《中国青年报》
高考改革是教育改革的必然趋势和重要内容，在《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公开征求的20个问题中，“如何改革考试招生制度”赫然在列。高考如何改？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四中校长刘长铭对此有独到的见解。
改革高考缓解学校压力
刘长铭一直呼吁对高考进行报名社会化改革，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多次重申这一观点，而且在2009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提出提案。他认为，高考报名社会化是指中学在会考后准予学生毕业或肄业，学生可以留在原校复习，准备应考。5月份考生到所在社区报名处或有关中介机构报名，有条件的可利用网络进行高考报名。高考成绩也应由社区报名处或中介机构寄送考生本人。如此，每个学校都不再以学校为单位统计学生成绩及其升学情况，使升学考试与中学脱钩，从而杜绝学校以高考上线率进行宣传和炒作、竞争和攀比，缓解学校压力。
《教育》旬刊：您一直呼吁高考报名社会化，但为什么推行不下去呢？问题主要在哪里？
刘长铭：北京有过这方面的讨论，但没有推行开，这需要一个过程。上海尝试过，但是一年后又恢复了以前的做法，据说是因为街道社区在组织报名的时候发现工作比较复杂，高考牵涉到千家万户，万一出现差错，造成的损失是难以弥补的。但是我认为这个困难是能够克服的，可以通过培训让社区把这个工作承担下来。
《教育》旬刊：除此之外呢？
刘长铭：造成今天基础教育中的诸多问题，比如学生课业负担过重，我认为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家庭给孩子施加的压力过大，二是学校对升学的过度关注。问题是复杂的，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解决，能解决一部分就解决一部分。
产生“应试教育”的原因，一方面来自学校，另一方面来自家庭。孩子受到的来自家庭的压力不可小视。为了升学，父母不希望孩子做一些与升学考试无关的事情，尤其在复习备考特别紧张的时候。这使得一些孩子的发展会偏离全面发展的方向。当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学校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主要是社会对学校的评价标准过于简单化，过分看重高考成绩，甚至把高考成绩当作评价学校质量的唯一标准。实施高考报名社会化，可以先把学校解放出来，虽不能彻底解决学生课业负担过重的问题，但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先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也是好的。高考报名社会化就是这样的尝试。这可以说是目前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一项改革。相信这项改革对教育发展的影响是深远的。
高考施行社会化报名后，学校面临的压力就将得到一定的缓解，学校就应该开齐开足国家规定的课程，特别是艺术类、体育类或者社会实践类的课程。教师的教学行为也会发生改变，会更加尊重教育的规律和学生的发展规律，而不是急躁地、大密度、高强度地去处理一些教学的问题。学生的认知规律得到尊重，学习的效果要比原来好一些，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在外面报名上补习班的压力或积极性，最终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使一部分学生的负担适当得到减轻。
我国每年的高考人数超过了欧洲的一个国家甚至几个国家人口的总和，每年考大学的学生人数相当于大约三个新西兰全国的人口。在这种情况下，考试竞争必然激烈，学生和学校面临巨大压力在所难免。因此，我认为我国还应该大力发展高等教育，逐渐扩大高等教育的规模。当然，扩大规模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或者在一个阶段内给高等教育的质量带来一些影响，快速发展过程中肯定会产生一些问题，比如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也产生了不少问题，关键是要及时纠正和弥补，要在发展中解决出现的问题。只有大力发展高等教育，才能逐步使高考这种残酷的竞争局面得到缓解。扩大高等教育规模，至少可以使更多的人享受年限更长的教育，使我国公民的文化素质从整体上得以提高。
为学生成长提供多元选择
针对高中文理分科的问题刘长铭曾专门写文章谈及他的观点。他认为，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发展模式，关键要树立终身学习的意识，简单地分科或不分科都不是最根本的问题。学校教育应该尊重学生自己的选择，应该构建一个体系，让学生自己选择发展的方向，按照自己设计的途径获得成长。
《教育》旬刊：关于文理分科的问题，您的观点是尊重学生自己的选择，但有人认为，这似乎不太现实，因为学生的选择是多元的，现在的教育环境还满足不了。对此您怎么看？
刘长铭：有人担心，尊重了学生的选择，学生的选择和考学的方向不一致怎么办，这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考试升学的问题。要尊重学生，让学生去选择，学校就应该为学生的发展提供更多元的环境。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即不要期望学校的任何一项活动都会在每一个学生的身上产生效果，
《教育》旬刊：这样是否会给学校带来很大压力，因为一个学校不可能开齐所有的课程。
刘长铭：当然学校是有压力的，但学校有这样的压力是好事。这也是我们需要转变的观念之一。如果淡化了升学考试的评价之后，学校课程的丰富性就成为评价学校质量的重要指标。但是在目前学校承受巨大升学压力的情况下，开展丰富的活动是有困难的。所以第一步应该解放学校。如果学校面临的升学压力缓解了，那么多年来难以解决的一些问题，像奥数热的问题，生源大战的问题，各种竞赛热的问题，特别是学生过重的课业负担的问题等等，都会逐渐得到缓解。
今天学校面临着科技、艺术、体育等各种的比赛、评比。学校都希望在这方面出亮点，于是就要招收特长生，培养孩子各方面特长的任务就落在了家长的身上。培养孩子的特长本来是件好事，但实际上，很多家长发展孩子的这些特长，是为了迎合某些学校的招生需要，并非是为了发展孩子的兴趣，甚至有不顾孩子的爱好，强迫孩子学这学那，这在无形中又增加了学生的负担。我认为，应该适当地减少学校间的这些评比，适当提倡“零起点”的教育，特别是在艺术和体育等方面，这是很有必要的。教育的目的、教育的追求就是使学生获得发展，原来不会的，现在学会了，原来水平低的，现在水平提高了，这才是教育成果在学生身上的显现。
2004年，我们四中的篮球队获得了全国篮球比赛“姚明杯”的冠军。后来四中退休的体育特级教师韩茂富对我说，上世纪50年代，四中没有篮球特长生，招进来的学生从头开始学，但四中的篮球队也得过北京的乃至全国的冠军。我想这就是学校教育的结果。曾经有一个学生，考高中的时候体育并不突出，但高二的时候，她在西城区运动会上拿了名次。我认为这就是老师教育的结果，是学校培养的结果。所以，我觉得应该提倡一些“零起点”的教育，真正为孩子开启大门。
转变观念是推行新课改前提
《教育》旬刊记者就高中新课程改革等问题采访了多位中学校长，多数校长认为，在没有对高考进行切实改革的情况下，高中新课程改革很难达到预期目标。由此或可认为，目前施行的高考制度已成为推行新课改的最大障碍。
《教育》旬刊：您认为在目前高考制度没有实质性改革的情况下，高中新课改应该怎样推进？
刘长铭：我觉得如果实行了高考报名社会化，在学校的升学压力大大缓解的情况下，高中新课程改革推进的难度会小得多。
造成今天学生课业负担过重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学的课程过多。比如，我国学校非常重视理科教育，理化生等学科的内容是相当多的。但我觉得理化生在高中阶段重点学一科就行了，或者只学一科，或者重点地学一科，比如给学生制定标准，理化生有一科达到优，其它两科达到一般的标准就准许毕业。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因为我们教学的主要目的是培养能力。就从培养能力来讲，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科所培养的能力指标大部分是相同的。从培养能力的目的讲，学习其中的任何一科都可以达到的。只要能力得到培养，现在没有学习的东西，将来可以学习。但现行的高考要考，这些学科的知识内容都要考，而且学生不达到优，就要影响高考成绩。所以，如果高考可以减少一些科目，允许学生选择理化生中的任何一科来考，学生的负担也可能会减轻一些。
《教育》旬刊：高考不考的话，有些知识会不会荒废？
刘长铭：这要看怎么理解。什么叫做荒废？我们四中有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前些年高考不考生物，生物的升学压力减小了，于是四中的老师就大量开设生物选修课。为了满足开设生物选修课的要求，四中两次拿出资金改造生物实验室和更新设备。当时我们有个统计，四中大约有四分之一的毕业生大学报考的专业与生物有关。高考不考生物，但学生学习生物的兴趣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例子在四中有很多，比如很多学理科的学生还保持着对历史课浓厚的兴趣，保持着对文学的兴趣，他明知道不考这些，但没有荒废。为考试而学是没有发展前途的，将来成不了该学科领域里的大师。现在搞数学竞赛、搞物理竞赛，学生得了金牌了，可上大学以后不再学习这些学科，很多都转到经济管理、金融等其他专业了，这算不算是荒废呢。
《教育》旬刊：您觉得这有普遍意义吗？北京四中这样的名校有这样的条件，其它学校却不一定有。
刘长铭：程度不同而已。
功利化导致教育问题凸显
刘长铭有一个观点，即“首先，今天是中国历史上教育发展最好的时期，其次，当前是中国历史上政府对教育最重视的时期，最后，当前是中国教育问题最凸显的时期。”在谈到“当前是中国教育问题最凸显的时期”时，他说：“今天中国的中小学生，是历史上学习负担最重的一代人，现在的学校，也是处在历史上考试最多的一个时期。今天的教育，是功利化达到极致的时期，今天的师生关系也是历史上最紧张、最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最恶劣的时期。”
《教育》旬刊：您认为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
刘长铭：我认为，如果高考报名方式得以改革，学校的压力得到缓解，在某种程度上这些问题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高考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在有些地方，社会只拿高考的升学率、学生的高考成绩来评价学校，学校的校长就拿这个来压老师，
《教育》旬刊：您认为本质还是出现在高考上？
刘长铭：至少一部分出在高考。当然，与老
用文化引领教师发展
刘长铭认为，“四中的教师讲课不成问题，教育的效果也不在于说教，师生相处时的每天每刻，教师的良好行为举止对学生的影响更大。因此，四中的管理重在文化的引领，重在文化氛围的打造。”
《教育》旬刊：在用文化对教师的引领方面，您都做了哪些工作？
刘长铭：文化引领是一种“软管理”，是管人心，不是整天拿各种数字来压老师，而是引导教师追求一些有品位的东西，给老师营造一个宽松的、人文的环境，给老师的发展提供很多的机会。这样教师才能有积极性、创造性，教师才能主动发展。我们学校设立了几笔基金，资助老师去进修、提高学历、出版个人的专著等，目的是促进教师自己主动发展。再比如，从学校角度倡导一些正确的教育理念，为教师召开教育思想研讨会等等。这些都是文化引领。如果只注重你这个班考了多少分，你几点到校，你一天多少个小时在学校等，那只是一种低层次的管理。从我们的管理实践上看，四中应当更加注重文化引领。
《教育》旬刊：据了解，您还给普
刘长铭：是这样的，因为我和很多年轻老师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有很多精辟的理念，虽然没有形成一个体系，但是在某一个点上可能非常精彩。我在一次教师的教育思想研讨会上曾说，我们每一位生活和工作在四中的人，都能深深感受到四中这片沃土对自己的养育，我们的成长和成熟都离不开四中得天独厚的文化环境的滋润，我们的发展都离不开同事的热情帮助，离不开学生的促进和支持。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经验和思想，不仅仅是个人的财富，也是四中的财富，是全体四中人的财富。我接触过不少年轻教师，尽管他们的教育教学能力还有待提高，业务还有待成熟，但有很多人已经在某一方面或某一领域具有独到的、精辟的见解，这些都值得总结出来供大家分享。我们利用研讨会的形式，将这些财富挖掘和整理出来，将个人的经验和思想贡献于群众、贡献于四中，这是每一个四中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这决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利和地位。因此，我们希望包括青年教师在内的每一位教师都能勇敢地突破传统文化观念所造成的心理障碍，展现和贡献自己的智慧与才华，使四中这片沃土更加丰沃，使四中这颗大树更具活力，使四中的教育品质更加高贵。
《教育》旬刊：就是要把每个教师身上的亮点发扬光大开来。
刘长铭：对。学校的成功绝不仅仅意味着把学生送进大学，还要使教师得到发展，使学校的文化得到发展。老师的成功、老师生活的幸福是很重要的。四中曾提出要使教师成为幸福的四中人，什么是幸福的四中人呢？我们有几条标准，这就是享受工作，取得成功，赢得尊敬，获得发展，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学校要给老师施展才华提供了各种的条件和机会。
鼓励学生选择自己的道路
《教育》旬刊：温总理提的第一点希望，即要把四中办成世界一流的学校，这个目标实现了吗？
刘长铭：这个目标是永远要追求的，它是永无止境的，况且一流的标准也是不断变化的，就像现在运动员的标准相当于当年奥运冠军的标准一样。
《教育》旬刊：那您认为四中和英国的伊顿公学有差距吗？
刘长铭：确切地说是有差异，谈不上差距，各有特色，我们之间要相互学习。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四中曾有一个学生转到伊顿公学上学，在那里他参加全英的数学比赛得了奖，由于他不是英国公民，所以不能代表英国去参加国际比赛，但是他的成绩的确非常突出。后来被哈佛大学录取了。
如果说差距的话，还是有的，比如在体育方面，在社会实践方面，在艺术方面。他们在这方面的课程普遍比我们要多，比我们重视。我们有一个误区，总以为国外的学校管理得很松，课程很少，学生很轻松，其实国外的优质学校，尤其是优质学校里高水平的学生学习负担一点不比我们学生轻。他们的课业也是很繁重的，但是他们评价的标准是多元的、多层次的，不要求每个学生在每个方面都达到优，每个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发展目标和愿望去设计、构建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们的学生有更多的选择的机会。
我曾读过一篇文章，文中提到，美国的在校本科生有50%年龄在25岁以上。这说明有许多学生高中毕业后不是直接进入大学。很多学生要用两三年的时间进行社会考察或者工作实践，或者作世界旅游。两三年后再申请大学，当然是根据以前的在校成绩。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他会从这段经历中确立人生的发展方向，然后再上大学，目标更加明确。我们的学生是从中学校门直接到大学校门，很多学生等到毕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美国学生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得到知识和真正的人生体验，我们的学生主要是从学校课本中获得知识，缺少对生活的直接体验，我们的学生的知识主要是间接的，在一定程度上缺少来自生活的直接的知识和体验——这不足以支撑未来的生活，所以，我们应该给学生提供丰富的社会实践机会，鼓励他们勇敢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感谢西安交通大学附属中学
